簡讀清人說《易》-林春博《開卷偶得》

《左傳》引《易》皆不稱何爻，但曰某之某，如蔡墨之言曰：「《周易》有之，在乾之垢，曰『潛龍勿用』」，初九也；「其〈同人〉曰『見龍在田』」，九二也；「其〈大有〉曰『飛龍在天』」，九五也；「其〈夬〉曰『亢龍有悔』」，上九也；「其〈坤〉曰『見羣龍无首，吉』」，用九也；「坤之剝曰：『龍戰于野』」，上六也。推而至於占爻之例，莫不皆然。杜預曰：「《周易》論變，故雖不筮，必以變言其義。」黃石齋謂「聖人觀象立辭，因動觀象，不動則象無可占，不占則辭無由立，合兩彖以論一爻，雖有雜占，不離兩象。」其義如〈乾〉初九動即〈垢〉卦，〈垢〉曰「勿用取女」，故其辭曰「潛龍勿用」；〈屯〉之六二動即〈節〉卦，〈節〉曰「苦節不可貞」，故其辭曰：「女子貞不字，十年乃字」；〈巽〉九五動即〈蠱〉卦，〈蠱〉曰：「先甲三日，後甲三日」，故其辭曰：「先庚三日，後庚三日。」〈家人〉之初九動即〈漸〉卦，〈漸〉曰：「女歸吉，利貞」，故其辭曰「閑有家，悔亡。」諸如此類，甚為易譬。蓋周公爻辭即變之繫，特約其義，故該者廣耳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1，《叢書集成三編》第008冊，頁570）

劉向曰：「賢人在上位，則引其類以聚之於朝。《易》曰：『飛龍在天，大人聚也。』」以「造」為「聚」，其古本歟？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2）

「知至至之可與幾也」，山井鼎《七經孟子考文》云：「古本、足利本『幾』上有『言』字。」按孔《疏》釋此句云「可與共論幾事」，則宜有『言』字，與李鼎祚《集解》亦合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2）

《淮南子》曰：「終日乾乾，以陽動也，夕惕若厲，以陰息也。因日以動，因夜以息，惟有道者能行之。」此「與時偕行」之義也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2）

《容齋隨筆》曰：「〈坤·文言〉：『坤至柔而動也剛』，臨安退居庵僧曇瑩云：『動者謂爻之變也；〈坤〉不動則已，動則陽剛見焉。在初為〈復〉，在二為〈師〉，在三為〈謙〉，自是以往皆剛也。』其說最為有理。」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3）

錢竹汀曰：「〈坤·文言〉『蓋言順也。』『馴』與『順』古字相通，〈象傳〉之『馴致』與〈文言〉之『順』，其義一也。《尚書》『疇若予工、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』，先儒訓『若』為『順』，而《史記‧舜本紀》云：『誰能馴予工，誰能馴予上下草木鳥獸。』又『五品不遜』，先儒亦訓為『順』，而《史記》引其文云『五品不馴』，是『馴』與『順』本一字矣。〈蒙·六三·象傳〉云：『勿用取女，行不順也。』女以從一為順，見金夫而不有躬，是為不順。《本義》破『順』為『慎』，皆非經旨。」（林春浦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2）

〈屯〉六二：「女子貞不字」，虞翻訓「字」為姙娠。按《山海經》（〈中山經〉）：「苦山有木名曰黃棘，其實如蘭，服之不字。」郭《注》：「字，生也，《易》曰：女子貞不字。」則此義古矣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3）

「其亡其亡，繫于苞桑」，《文選·六代論·注》引鄭注曰：「苞，植也。否世之人不知聖人有命，咸云其將亡矣，其將亡矣，而聖乃自繫于植桑不亡也。」按諸家並以苞桑為固結之喻，惟陸宣公〈收復河北後請罷兵狀〉云：「邦國之杌陧，綿綿聯聯，若苞桑綴旒，幸而不殆者屢矣。」是又以苞桑為朽索六馬之比。宋儒陳普曰：「桑，柔木，而多蠧，空虛苞苞之於內也。小人在內與凡人內虛弱而不充實，皆其象也。」其亡其亡，謂凡所以亡；繫，謂總由之也。」說與宣公合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4）（《四部叢刊》本《唐陸宣公集》作〈收河中後請罷兵狀〉，「殆」作「殊」）

〈豫〉九四「朋盍簪」，王伯厚云：「簪，疾也。至侯果始有冠簪之訓。晁景迂云：『古者禮冠未有簪名。』」按《子夏傳》：「簪，疾也。」鄭注：「簪，速也。」京房傳簪作攢，馬融傳作臧，荀爽傳作宗，虞翻注作戩，朱子《本義》兼用子夏、京房之說；竊謂「宗」義尤長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4）

〈噬嗑〉六四「噬乾胏，得金矢。」王肅注云：「四體離陰卦骨之象，骨在乾肉脯之象，金矢所以獲野禽，故食之反得金矢。君子於味必思其毒，於利必備其難。」見《太平御覽》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5）

〈賁〉六五「賁于丘園，束帛戔戔」，王肅云：「失位無應，隱處丘園。蓋蒙闇之人，道德彌明，必有束帛之聘也。戔戔，委積之貌也。」見《文選·東京賦·注》。（林春博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5）（「蒙闇」胡克家本作「衡門」。）

《後漢書‧魯恭傳》曰：「按《易》五月姤用事，經曰：『后以施令誥四方』，言君以夏至之日施命令止四方行者，所以助微陰也。」蓋古者至日閉關，商旅不行，后不省方，不獨冬至為然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6）

〈无妄〉六二：「不耕穫，不菑畬，則利有攸往。」《禮·坊記》引作「不耕穫，不菑畬，凶。」鄭注：「言必先種之乃得穫，若先菑乃得畬也，安有無事而取利者乎？」俞氏思謙云：「卦名无妄，若不耕而穫，不菑而畬，則莫妄於是，所以凶也。利有攸往，利往而耕之菑之也。」然則「則」字當是「凶」字之譌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5）

〈劉向傳〉：「《易》曰：『有嘉折首，獲匪其醜』，言誅首惡之人，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。」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5）

《西溪藂語》曰：「《周易·遁卦》『肥遁無不利』，『肥』字古作『𩇯』，與古『蜚』字相似，即今之『飛』字，後世遂改為『肥』字。《九師道訓》曰：『遁而能蜚，吉孰大焉。』張平子〈思元賦〉云：『欲蜚遁以保名。』注引《易》上九『飛遁無不利』，謂去也。曹子建〈七啟〉云：『飛遯離俗。』程氏《易傳》引〈漸〉上九『鴻漸于陸』為『鴻漸于逵』，以『小狐汔濟』『汔』當為『仡』，豈未辨證此耶？」按今本〈思元賦〉云：「文君為我端蓍兮，利肥遯以保名」，《注》引《九師道訓》亦作「遯而能肥」，皆後人依《易》文改之。惟〈七啟〉「元微子隱居大荒之庭，飛遯離俗，澄神定靈」，《注》引《九師道訓》曰：「遯而能飛，吉孰大焉。」證之《藂語》所引，尚仍其舊耳。「遯」有高舉遠引之意，則「飛」義為長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5）

《爾雅‧釋獸》：「角一俯一仰，觭；皆踊，觢。」《說文》：「觭，角一俯一仰也。觢，一角仰也。《易》曰：其牛觢。」按《說文》據《爾雅》為說，則「一角仰」乃「二角」之譌，謂二角皆豎也。《易·睽·六三》：「其牛掣」，鄭作「觢」，云：「牛角皆踊曰觢。」與許同義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6）（「易·睽」之「睽」原誤「暌」）

《後漢書·郎顗傳》引《易》曰：「困而不失其所，其唯君子乎！」是古本無「亨」字。（林春溥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6）

錢竹汀曰：「『豐其屋，天際翔也。』李鼎祚《集解》據孟喜本『際』作『降』，『翔』作『祥』，云：『天降下惡祥也。』鄭康成、王肅本並作『祥』，蓋漢儒相承之本如此。『際、降』字形相涉，故本或為『際』，鄭讀為『瘵』，訓『病』，雖與孟本異，而意猶不甚遠。王弼改為『翔』，疏家申之以為如飛鳥之翔於天，則失之甚矣。」（林春博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7）

「渙其羣，元吉」，《呂覽》以為「渙者賢也，羣者眾也，元者吉之始也，渙其羣元吉者，其佐多賢也。」（林春博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7）

〈既濟〉六四「繻有衣袽」，王弼注：「繻宜為濡，衣袽所以塞舟漏。」程子、朱子皆從其說。按《玉篇》訓「袾袽」為「敝衣」，敝衣塞舟，於事未協；據《說文》引《易》作「需有衣䋈」，云：「䋈，絜縕也；一曰敝䋈。」又云：「絜，麻之一耑，而縕為碎麻，故絮亦曰縕（見皇侃《論語疏》）。則䋈之為物，可以著衣，亦可以彌舟隙，故曰衣䋈（ㄋㄚˇ ㄋㄩˊ）。（林春博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7）（「六四。繻有衣袽。終日戒。象曰。終日戒。有所疑也。」「繻有（丨ㄡˋ）衣（丨ˋ）袽」，謂有「繻」而又服「袽」；若衣錦尚絅（丨ˋ ㄐ丨ㄣˇ ㄕㄤˋ ㄐㄩㄥˇ）也。「尚」即「有（又）」也。）

〈未濟〉曰：「小狐汔濟，濡其尾，无攸利。」〈彖〉曰：「不續終也。」初六：「濡其尾，吝。」〈象〉曰：「亦不知極也。」按《史記‧春申君傳》引《易》曰：「『狐涉水，濡其尾。』此言始之易，終之難也。」即「不續終、不知極」之義。王弼謂「小狐雖能渡而无餘力，將濟而濡其尾，不能續終險難，未足以濟也。」又曰：「〈未濟〉之始，始於〈既濟〉之上六也（上六，濡其首，厲），濡其首猶不反，至於濡其尾，不知紀極者也」，得之矣。《風俗通》曰：「俚語：『狐欲渡河，無奈尾何。』」最足相證。（林春博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8）

錢竹汀曰：「『耒耨之利』，『耨』與『耒』皆田器之名，《說文》作『槈』，或作『鎒』，訓為薅器。《詩》『庤乃錢鎛』，毛公訓『鎛』為『鎒』，《世本》『垂作耨』，〈釋器〉『斪斸謂之定』，李巡云：『鋤也』；《廣雅》：『定謂之耨。』然則『鎛』也、『定』也、『斪斸』也、『鋤』也、『槈』也，一物而異名也。《呂氏春秋‧任地篇》：『耨柄尺，此其度也；其耨六寸，所以閒稼也。』高誘云：『耨所以耘苗也』，馬融注《易》，訓『耨』為『鋤』，亦指器名。」（林春博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8）（若此類者，但迻錄錢氏原文，罔置一辭，豈宜謂出林書？不若逕取《潛研堂文集》矣）

《漢書‧楚元王傳》曰：「《易》稱『知幾其神乎，……幾者動之微，吉凶之先見者也。』」今本無「凶」字，蓋後人脫之耳。（林春博：《開卷偶得》卷一，頁9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