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-清人說《易》

 

〈乾〉初九雖曰「勿用」，然非隱士可比，蓋隱而具龍德者故樂則行之，憂則違之，未嘗與天下相忘也。吳草廬曰：「『樂則行之』釋上文『無悶』二句，『憂則違之』釋上文『不易不成』二句。不求見于世、不求知于人者，此其所樂也，則行之；易乎世、成乎名者，非其所樂也，則不為。」似說成巢、許一流，不合〈乾〉德，于文義亦覺扭捏未順。鄭東谷曰：「樂則行之，常樂也；憂則違之，不憂也；專求吾志而已，不願乎外也。」夫樂以天下，憂以天下，君子雖龍德潛藏，豈竟于世澹然、不先天下之憂而憂哉？且曰「常樂」，曰「不憂」，是于憂、樂有偏著。觀夫子疏水曲肱，祇曰「樂亦在其中。」顏子簞瓢陋巷，亦第曰「不改其樂。」竝非有意于樂，而強制夫憂也。鄭說大謬。蔣仁叔曰：「行道而濟時者，聖人之本心，故曰『樂則行之』；不用而隱遯者，非聖人所願欲也，故曰『憂則違之』。」此說似矣。然不免顛倒經文；必曰行之則樂，違之則憂，斯合耳。且與「確乎其不可拔」語氣未洽。合觀諸解，俱不及程《傳》「見可而動，知難而避」之確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1）

「先迷（句。）後得主（句。）利（句。）西南得朋，東北喪朋，安貞吉。」〈坤〉必從乎〈乾〉；先乎〈乾〉，則迷而失道，猶臣不可先君，妻不可先夫也。惟後乎〈乾〉，則得〈乾〉為主，利莫大焉。西南，陰方，與〈坤〉同類，故得朋；東北，陽方，與〈坤〉非類，故喪朋。夫〈坤〉之義；以承〈乾〉為主，西南雖有得朋之喜，而與陰相比，是猶為臣者接引同類而植黨自私也、為婦者下順乎諸姑伯姊而不稟夫綱也，非〈坤〉之正也；惟絕類從陽，則從一者婦人之節、忘私者臣子之義，〈坤〉之正得矣。占者能安于正，則吉。〈彖傳〉：「西南得朋，乃與類行；東北喪朋，乃終有慶。」若曰此所謂得朋，不過同類為朋耳，離而從陽，雖若有喪朋之戚，而得主有常，終必獲慶也。兩「乃」字緊相呼應。此卦解釋紛紜，漢、晉人之流于術數無論已，程、朱而下亦得此失彼，未見融貫，故為折中如此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2）

一解：西南，陰方，〈坤〉之本位；士之未釋褐者學問講習，賴有友朋也，故利于得朋。東北，陽方，若出而事君，必絕類忘私，乃得其正，故利于喪朋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2）

「利用刑人，用說桎梏。」說最不一，終以《本義》為正。程《傳》云：「去其昏蒙之桎梏。」夫桎梏，刑具也；上「刑人」既為實事，而「桎梏」又屬虛象，恐無此文法。王半山曰：「當〈蒙〉之初，不能正法以懲其小，而用說桎梏，縱之以往，則吝道也。」此屬一反一正說意雖直截于用說，語勢未順。東坡曰：「桎梏者，用于未刑；既刑，則說之。」意近《本義》而以「瀆刑」況「瀆蒙」，亦覺迂曲。楊維新《讀易鈔》又謂「〈蒙〉初有師道，非用刑者也，當如《詩》之『刑于正法，正之以身法』也。」其說頗新，惜乖「發蒙」義。唯《本義》曰：「痛懲而暫舍之，以觀其後。」于經文既順，又合乎恩威竝至之理。《書》曰：「侯以明之，撻以記之，格則承之庸之，否則威之。」其即此意也夫！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3）（「此屬一反一正說意雖直截于用說」此句句讀再審。
「楊維新」疑當作「鍾維新」。
『刑于正法，正之以身法』二句未詳出處。疑即「刑于寡妻。至于兄弟。以御于家邦。」亦未見《讀易鈔》此書。）

「或從王事，無成」，《本義》之解非也。徐氏、項氏謂王事即訟事，以爻辭、〈象傳〉兩「從」字各異解，亦非是。楊氏啟新曰：「食舊德，是不與人競利也；或從王事無成者，是不與人競功也。蓋不必告訐乃謂之訟，一有競心，亦訟也。」〇《折中》是楊說。謹案：依此〈象傳〉當以「從上」為句，「吉也」為句，如「求而往，明也」之例。「從上」者，不居其成，從上所為也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3）

「君子以裒多益寡，稱物平施。」《釋文》：「裒，蒲侯反：鄭、郇、董、蜀本作『捊』，云：『取也。』字書作『掊』，《廣雅》云：『掊，減。』」李氏《集解》又引虞翻曰：「捊，取也。」侯果曰：「裒，聚也。」愚謂「裒」之訓以「取」為正，「裒」之文从「捊」為是；「掊」猶可也，而斷不可作「裒」。蓋「裒多益寡」者，損高益卑也；若訓為「聚」則失其旨矣。然考之群經，「裒」皆依「聚」為訓，如《詩》云：「原隰裒矣」「裒荊之旅」，毛訓為「聚」，《爾雅‧釋詁》亦云：「裒，聚也。」又云：「裒，多也。」別無他訓，于卦義不合；惟從鄭、郇作「捊」，《說文》云：「捊，引取也。」取多益寡，〈謙〉義明矣。乃知鄭、郇所注為古本，後作「裒」者，俗書訛耳。唐、宋《石經》皆作「裦」，亦誤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4）

「觀其生，君子無咎。」王輔嗣曰：「觀其生，為民所觀也。」傳義指為〈上九〉之自觀；李安溪謂「因〈觀〉之終而統言觀道」，于〈象傳〉「志未平」句皆未切合。愚謂「其」字當指〈五〉，以〈上〉觀〈五〉，願常得陽剛之君子居之，乃可無咎。蓋〈觀〉之異于〈剝〉，只爭九五一陽，其係甚重，其幾甚危。〈上〉雖身居事外，而目睹四陰之長，心志憂憤，惟恐〈觀〉之一變而為〈剝〉；〈象傳〉曰：「志未平。」直指出〈上九〉心事，補爻詞所未言；〈剝〉之「碩果不食」，「其」即斯人也。夫此說本諸查悔餘，于卦象最合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4）

〈既濟〉六二：「婦喪其茀，勿逐，七日得。」二爻，位中正，宜得行其志，而居二陽之閒，承、乘皆剛，為其侵，難矣；此所以喪其行也。然當〈既濟〉之時，上與陽剛中正之君為應，盛德之士，豈能久掩？故勿庸競逐，可屈指而計其得行也。此于《傳》義外，別為一說，似于《易》例為合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5）

《易》非專為卜筮作，故曰「以卜筮者尚其占。」《本義》于用九、用六，謂是六爻皆變之占，似聖人專為變爻說，此恐非也。程子曰：「用九處乾剛之道，用六處陰柔之道。」「見群龍」云云者，以陽剛不可太過，陰柔易至無常。故聖人特于〈乾〉〈坤〉發其凡，以為用剛、用柔之準。（盛朝勛：《唐述山房日錄》卷一，頁5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