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《曾文正公家訓》實境秀 114/ 同治六年五月初五日午刻

歐陽夫人左右：自余回金陵後，諸事順遂，惟天氣亢旱，雖四月卄四、五月初三日兩次甘雨，稻田尚不能栽插，深以為慮。科一出痘，（孫守真按：科，未詳也。）非常危險，幸祖宗神靈庇佑，現巳全愈發體，（孫守真按：發體，發胖也。應係湘贛方言。）變一結實模樣。十五日，滿兩箇月後，卽當遣之回家，計六月中旬可以抵湘，如體氣日旺，七月中旬赴省鄉試可也。

余精力日衰，總難多見人客，算命者常言十一月交癸運卽不吉利，余亦不願久居此官，不欲再接家眷東來。夫人率兒婦輩在家，須事事立箇一定章程。居官不過偶然之事，居家乃是長久之計，能從勤儉耕讀上做出好規模，雖一旦罷官，尚不失為興旺氣象；若貪圖衙門之𤍠閙，（若貪圖衙門之熱鬧，）不立家鄉之基業，則罷官之後，便覺氣象蕭索。凡有盛（孫守真按：此葉三八下，後敓去三九一葉！今依《維基文庫》版補此信餘文如下：凡有盛，必有衰，不可不預為之計。望夫人教訓兒孫婦女，常常作家中無官之想；時時有謙恭省儉之意，則福澤悠久，余心大慰矣。

余身體安好如常。惟眼曚日甚，說話多則舌頭蹇澀。左牙疼甚，而不甚動搖，不至遽脫，堪以告慰。順問近好。

國藩手草　五月初五日午刻　(同治六年)）

（孫守真按：前有敓一葉，今據別本粗補：

余生平略涉儒先之書，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，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。忮者，嫉賢害能，妒功爭寵，所謂怠者不能修，忌者畏人修之類也。求者，貪利貪名，懷土懷惠，所謂未得患得，既得患失之類也。忮不常見，每發露於名業相侔、勢位相埒之人。求不常見，每發露於貨財相接、仕進相妨之際。將欲造福，先去忮心。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，而仁不可勝用也。將欲立品，先去求心。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，而義不可勝用也。忮不去，滿懷皆是荊棘；求不去，滿腔日即卑污。余於此二者，常加克治，恨尚未能掃除淨盡。爾等欲心地乾淨，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，並願子孫世世戒之。附作〈忮求詩〉二首錄右。

歷覽有國有家之興，皆由克勤克儉所致，其衰也則反是。余生平亦頗以「勤」字自勵，而實不能勤。故讀書無手抄之冊，居官無可存之牘。生平亦好以「儉」字教人，而自問實不能儉。今署中內外服役之人、廚房日用之數亦云奢矣。其故由於前在軍營規模宏闊，相沿未改，近因多病，醫藥之資漫無限制。由儉入奢易於下水，由奢反儉難於登天。在兩江交卸時，尚存養廉二萬金在，余初意不料有此。然似此放手用去，轉瞬即已立盡。爾輩以後居家須學陸梭山之法，每月用銀若干兩，限一成數另封秤出，）

出，本月用畢，只准贏餘，不准虧欠！衙門奢侈之習不能不徹底痛改！余初帶兵之時，立志不取軍營之錢以自肥其私，今日差幸不負始願，然亦不願子孫過於貧困，低顏求人，惟在爾輩力崇儉德，善持其後而巳。

孝友為家庭之祥瑞，凡所稱因果報應，他事或不盡驗，獨孝友則立獲吉慶；反是則立獲殃禍，無不驗者！吾早歲久宦京師，於孝養之道多疎，後來展轉兵間，多獲諸弟之助，而吾毫無裨益於諸弟。余兄弟姊妹各家均有田宅之安，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。我身殁之後，爾等事兩叔如父，事叔母如母，視堂兄弟如手足。凡事皆從省嗇，獨待諸叔之家，則處處從厚！待堂兄弟以德業相勸，過失相規，期於彼此有成，為第一要義！其次則親之欲其貴，愛之欲其富，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諸昆季，默為禱祝，自當神人共欽。温甫、季洪兩弟之死，余內省覺有慚德，澄侯、沅甫兩弟漸老，余此生不審能否相見。爾輩若能從孝友二字切實講求，亦足為我彌縫缺憾耳。

附〈忮求詩〉二首

善莫大於恕，德莫凶於妒。妒者妾婦行，瑣瑣奚比數。己拙忌人能，己塞忌人遇。己若無事功，忌人得成務。己若無黨援，忌人得多助。勢位苟相敵，畏偪又相惡。己無好聞望，忌人文名著。己無賢子孫，忌人後嗣裕。爭名日夜奔，爭利東西騖。但期一身榮，不惜他人汙。聞灾或欣幸，聞禍或悅豫。問渠何以然，不自知其故。（孫守真按：前世前因亦曰故。又③字形結構換部首：固，固陋也，孤陋也。②單字想複詞：故步自封，看不到宇宙之大。）爾室神來格，高明鬼所顧。天道常好還，嫉人還自誤。幽明叢詬忌，乖氣相迴互。重者烖汝躬，輕亦減汝祚。我今告後生：悚然大覺寤！終身讓人道，曾不失寸步。終身祝人善，曾不損尺布。（孫守真按：謂與人為善，成人之美，己又何損失之有。）消除嫉妬心，普天零甘露。（孫守真按：⑤添字還原：消除嫉妬心，（如）普天零甘露。心靜（淨）自然涼（良）。）家家獲吉祥，我亦無恐怖。（孫守真按：故末學至今看恐怖片都不會怕了，平生不做虧心事，夜半不怕鬼敲門。正大光明神鬼愁，寧願愁祂我不愁。）（右〈不忮〉。）

知足天地寬，貪得宇宙隘。豈無過人姿，多欲為患害。在約每思豐，居困常求秦。富求千乘車，貴求萬釘帶。未得求速償，旣得求勿壞。（孫守真按：不知無常苦，空作虛榮樂。）芬馨比椒蘭，磐固方泰岱。（孫守真按：前謂能保鮮，後以堪保固。不知終腐朽，無一不壞敗。）求榮不知饜，志亢神愈忲。歲燠有時寒，日明有時晦。時來多善緣，運去生灾怪。諸福不可期，百殃紛來會。片言動招尤，（孫守真按：動，②單字想複詞：「動輒得咎、動不動」的動。尤，「怨天尤人」的尤。）舉足便有礙。戚戚抱殷憂，精爽日凋瘵。矯首望八荒，乾坤一何大。安榮無遽欣，患難無遽憝。（孫守真按：遽者，謂頭腦太過簡單、直觀。順境就喜，逆境就哀。應不以物喜，不以己悲。）君看十人中，八九無倚賴。（孫守真按：都隨境轉，當然無倚賴。不能做自己的主人，只能為緣境之奴隸。）人窮多過我，我窮猶可耐。而况處夷塗，奚事生嗟愾。於世少所求，俯仰有餘快。（孫守真按：知足常樂，少欲開懷，福至心靈，禍礪人情。）俟命堪終古，（孫守真按：不知命，無以為君子也。）曾不願乎外。（右〈不求〉。）